好望角(好望角的地理位置)
在古代中国,江河农耕文化占据主导地位,草原游牧文化与之互动,而沿海文化则长期处于边缘,没有进入传统史学的主流。
我们熟知的是西方的大航海, 那么中国是否也有自己的大航海? 中国历史上的航海活动,对世界文明的形成和世界格局的变化产生了哪些影响?
最近,阿信出版了 《文化的江山08:近代化与中国大航海》 ,这本书摆脱了传统史观,跳出旧观念的束缚,从陆地出发,放眼海洋,从农耕文化转向海洋文化,梳理2000余年18000千米海岸线上的历史变迁,描绘史诗般波澜壮阔的航海活动,呈现中国与世界互动的大航海景象。
近期,我们邀请了《文化的江山08:近代化与中国大航海》 作者刘刚老师、李冬君老师 ,以及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许宏老师 ,结合这本新书,共同探讨全球文明视野下的中国大航海,展现永恒而常青的中华文化。
以下为本次对谈的 精华内容 ,关注 “中信出版集团”视频号 ,可观看完整回放。
许宏: 刘老师和李老师这套《文化的江山》,我肯定是忠实读者。第一辑四册,我还写了推荐语,我高度认可书名所代表的文化意韵,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两位引用歌德的诗,用到书里面: 王朝总是灰色的,而文化中国之树常青。
作为一个考古人,我是认同的,因为考古学擅长对长时段的历史文化发展进程的宏观观察。两位提倡的恰好是我们正在做的工作。
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现在很受欢迎。前几年我们考虑做陈展大纲的时候,初步大纲先出来,因为是以王朝事件为线索,一会儿太康失国,一会儿夏桀奔南巢,一会儿商汤灭夏,给人的感觉就是打打杀杀,充满灰暗的调子。
实际上,我觉得二里头都邑和二里头文化的历史地位和文化成就,岂能只用这样的历史事件就把它涵盖了,这些都是来自后世文献的、所谓王朝史的记述。我肯定是坚持文化中国的视野,我的第一本小书《最早的中国》,新版加了一个副标题:“二里头文明的崛起”,是从文化中国的角度来看二里头在整个中国文明史上的地位和作用,所以跟两位是惺惺相惜的。
刘刚: 在我们写作的过程中,我们许多想法受到许宏老师对二里头研究的启发,尤其是 “文化中国”这个概念 。许老师提出的“广域王权国家”,就摆脱了王朝的观念。“广域王权国家”是政治学领域的,不局限在文献中做历史研究。当时我正在研究夏朝,考古发掘找到了殷墟,有没有夏墟?应该怎么来理解?我们从政治哲学这样一个角度来考虑和定位。
许宏: 跟两位考虑一致的方面就是,我们应该跳出具体王朝的兴衰,就像您说的,用政治学的概念,或者社会组织形态的概念,看广域王权国家是什么时候和如何诞生的。它的诞生是文化中国这个大链条上的节点,而不会拘泥于在文献史学的话语系统下我们暂时解释不了的问题。
刘刚: 所以我们把夏定位在文化中国向王朝中国过渡的形态,就像傅斯年先生说的“夷夏东西说”。
李冬君: 我们当时提出了一个进行时。“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”,一个王权国家的建立,不会是今天建明天就建成了,它要有一个过程,所以我们说它是进行时,还不是一个完成态。我觉得历史就是一个过程。至少对我们两个人来说,这就可以解释得通。
许宏: 我觉得这套书最难得的是 贯通感 。我们知道,任何当代的学科,到最后都有学科分类、分化,逐渐细分的倾向。越分就越细碎,这样就特别缺少贯通感。在学术圈内部,我们就一直呼吁要有整体史的概念,要有一种贯通感,要把上下前后打通,我个人也在践行这样一个理念。毕竟我们是在做距今5千年前到3千年前,整个中华文明的起源,广域王权国家的形成及初步发展的考古工作。
刘刚: 最新的第八册写的是海洋文化。实际上,海洋文化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,我在河姆渡遗址博物馆考察的时候,发现河姆渡人不得了,他们的食物构成,有大量的来自海洋的食物。
许宏: 日本、我国的东南沿海,经常有贝丘、贝冢,古人吃完把贝壳一堆,堆成小山似的,或者整个往沟里一扔,都是这类食物的厨余。
刘刚: 我们当时看到,河姆渡人的食物主要来自海洋,很多是鲨鱼、鲸鱼,都是深海里的。当时的人用的是小独木舟,独木舟怎么能弄到鲨鱼、鲸鱼呢?其实远古时候人们的交通能力、交流能力很强。现在的通讯工具、交通工具发达,但是现在各种文明的局限性很大。为什么这样说呢?远古时候的人没有国家,可以自由迁徙,那时候是天下观,走到哪里都可以安家。现在到美国去一趟,看上去好像是全球化,但是待几天就得回来。
李冬君: 我觉得中华五千年的文明是很幸运的,它的文化囊括范围,北边是草原游牧文化占主导,中原是大河农耕文化,到东南沿海一带实际上是有海洋文化的。传统的两种文化类型——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特别受到重视和书写 ,海洋文化这一块几乎被忽略掉了 ,但是这一块在中华文化、中华文明史的进程中,实际上可挖掘的东西还是很多的。尤其是近代化的时候,这个趋势很明显就表现出来了。
许宏: 这也是这套书的一个亮点。从学术研究探索历程来说,最初是中原中心,一开始就是夏、商、周,周围是蛮夷戎狄。
后来在中原以外,发现了令人瞩目的考古学文化,包括红山文化、良渚文化、石峁文化、三星堆文化等文化遗存,让我们知道最初大概是没有中心的,东亚大陆的早期文化可以分成两大块,甚至三大块:中间黄河流域,旱作农业定居;南方以长江流域为主,稻作农业定居;再往北是半农半牧,畜牧或游牧大板块。
眼界放开之后,用宏阔的视野来看, 首先跳出的是中原中心论,其次跳出定居农耕优越论 ,注意到南北两大板块交流和碰撞, 现在又开始注意到海洋的时代 ,这个是很难得的。
李冬君: 我们在整个研究过程中,视野是打开的,所以能看到18000多千米的大陆海岸线,加上那些岛屿, 一共3万多千米的海岸线上的历史和文化 。
海洋文化虽然被传统的王朝史观给边缘化了 ,但是在中华文明的进程中,这一块 是不可低估的 。历史是时间和空间的综合,在历史写作的过程中,如果把这个空间写进来,就会发现,整个华侨群体的历史都是我们的历史。
许宏: 这本书把海洋活动上溯到先秦时期,这个更是很难得的。我们当然知道中原王朝一直重农抑商,所以对海洋方面的开发是偏晚的,但是两位在这里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,给后来迎接大航海时代做了铺垫。
刘刚: 我事先没有想到这一点。在写作过程中,好像突然受到什么启发,发现越王勾践的古越国,怎么那么像一个海权国家?比如说它的都城都建在港口,宁波、绍兴,这是建在南方的都城,往北方来,在连云港——苏北那一带建都,到了山东青岛那边,都城叫琅邪。在港口建都,中国历史上这是唯一的一个。
在港口建都的国家,一般是海权国家,古越国北上,沿着海边走,不往内地走。后来古越国的子孙忽略了这一点,往中原走,就败了。从建都的地点来看,古越国表现出海洋国家的一个特征。
当年读史的时候,我不相信吴越之争里卧薪尝胆的故事,一个西施就颠覆一个霸权。后来我看资料发现有内越和外越,沿海一带是内越,岛屿上的、岛岸线那一带分布着外越。
许宏: 外越这个概念在史书上是什么时候出现的?
刘刚: 在《吴越春秋》这些史书上就有了。外越分布在舟山群岛、琉球群岛、台湾等这一片地区。后来我想通了,为什么勾践能复国?他在内越卧薪尝胆,在外越已经在招兵买马了。范蠡最早在今天浦东的地方囤田、招兵买马,他招的就是外越,建立了一支水军埋伏在那里。吴王夫差不知道,北上争霸去了,范蠡就带着这支水军沿海北上,到了淮海一路,在连云港把淮海一拦,吴王夫差就回不来了。我觉得从内越和外越这样一个战略上来看勾践复国,就讲得通。
我认为,从考古上讲,史前的红山文化、海岱文化,一直到河姆渡文化、良渚文化等,都是海洋文化。到了春秋战国也是这样的,要把这一路打通。
李冬君: 我们这本书一开头用苏东坡作引子,有一个原因是,他是中原诗人,被一贬再贬,最后被贬到天涯海角。但是我们认为,苏东坡秉持的是中原诗人的视野,他到了天涯海角,想的还是江南,还是朝廷,在当地传播中原文化。他的眼界没有看海,这是特别遗憾的一件事,所以我们两个在写作的时候就说,缺少这种海洋的视野,不是中原诗人没有觉悟,而是没有海洋意识。
许宏: 因为我是从事中国古代城市考古的,知道在大航海之前,实际上我们已经开始做面向海洋的准备了,就像两位说的,在中国古代都城的变化上也能看出这一点来。
最初就是以洛阳和西安为中心的东西迁移,到北宋,往东去了,到了并不适合做都城的开封。在任何流域,都是在支流建立都城比较合适,因为既近水,又可以避水患,但是如果在干流上,就有问题了。开封“城摞城”,因为那里是黄泛区。但为什么还要去开封,因为需要运河、漕运,而这是为了就粮,就南方的粮,这就导致北宋之后,整个中国古代都城移到东边,然后南北移动,从临安、南京到北京这样一个移动态势。
都城往海洋方向的移动,实际上也昭示了海洋时代的来临。
刘刚: 苏东坡如果在海南留下一百首写海洋的诗,他对中国的海洋文化会有多大的影响?可他写了一百首和陶诗,所以他就是“庐山烟雨浙江潮”。所以我当时想,要是换成王安石待在那个地方,他会怎么想实际上,整个宋代已经到了近代化,或者说在现代化的门槛上了。市场经济有交易法,金融也有立法,海洋方面有市舶法、航海法,这些在英国很晚才搞的。
许宏: 阅读中国古代史,令人唏嘘感叹。这本书也写了,尽管(王安石)没法撼动上层建筑的顶层,但是东南沿海的贸易,北宋基本上萌芽了,从南宋开始,到元,甚至到明,贸易发展还是比较好的。
我们考古发现南海有沉船,最著名的是广东阳江发现的南宋时期的“南海Ⅰ号”,已经建了博物馆。在南澳发现的“南海Ⅱ号”是明代沉船。推测应该大致是从当时的临安出发,附近的宁波就是景德镇瓷器和龙泉窑瓷器的一个集散地。去年(2022年)的十大考古新发现里面就有温州的一个码头遗址(浙江温州朔门古港遗址)。沉船和码头,这些都是海洋时代的东西。
李冬君: 在中国(海南)南海博物馆,就是“华光礁Ⅰ号”沉船那里,有一件特别有意思的文物,叫“更流簿”,或者叫更路簿。“更”就是变更的“更”,里面是海里的计算,“路”就是航线。我第一次了解渔民的生活,他们有个手抄本。
许宏: 我看这本书里有这张照片。好像每朝每代都在翻新,船长、水手不断(在里面)增加内容。
李冬君: 就是手抄传承下来的,把南海一带的海产、礁石,都记录下来,小礁都是他们自己命名。手抄的目前发现的是同治年间的,我问了馆长,目前还没有征集到再早的。这是跟渔民征集来的。
许宏: 应该会有比较悠长的源头,口口相传,然后把它变成文字。
李冬君: 对,尤其是在文昌和琼海那一带征集,这真的是一个传统,这确实令我很惊讶。这张照片在书里,(更路簿)大家是第一次看,至少我是第一次看到。
许宏: 大航海最辉煌的时代,就是郑和下西洋,书中用了三篇来讲述。
刘刚: 郑和下西洋,写的人太多了,以至于我最初都不知道如何下手。后来我想,把郑和下西洋放在哪里写呢?不是从太仓,而是放到好望角。 好望角是世界历史的拐点。 在好望角这个地方,谁能够拐过去,或者谁拐过来,谁就抓住了历史的机遇。
许宏: 不过就像您说的,当时应该有那样一个顶层设计,到最后还是取决于他出游的动机,西方已经开始做经济上的考虑,商业贸易上的考虑。
刘刚: 我从三个角度写。当时的人在观念上有一个盖子——盖天说,思想被盖住了。古希腊有地圆说。(盖天说和地圆说)这两个东西就不一样。地“方”的话,当然就掉下去了。当时西方人认为地球是圆的,哥伦布就想,我绕地球整个转一圈,还到不了中国吗?所以到了好望角,他就敢拐过来,我们就不敢过去。
许宏: 当时大抵同时代,欧洲有很多小船,没法跟这边(的大船)比。
刘刚: 一个是宇宙观,天时不对。还有地利。郑和的船是从东往西去的,碰到一个“咆哮的西风带”,所以是逆水逆风。到拐点的时候,西方从大西洋进入印度洋是顺风顺水。他们除了在思想上占了天时,还占了地利。
许宏: 历史好多偶然性背后蕴含着必然性,到最后形成大的分野。本来明朝是很兴盛的。
刘刚: 一个文明的模式太优先了,(就)舍不得放下。比如说现在的美国,信用卡用得好,让它搞网上支付,它就改不过来;比如说交通体系,公路网已经形成了,让它搞高铁就很难。因为搞这个东西,就要破坏一个东西。郑和的那套体系已经形成了。亨利王子弄一个小船去(航行)是个人行为,郑和远洋是国家行为。亨利王子可以去探险和求知,郑和没有这些东西。
李冬君: (是为了)宣示教化。那次大航海,他一共出去了7次。
刘刚: 郑和出去7次,他出去一次就要很长时间,数万人光吃喝就要花费很多,靠什么支撑呢?多年来,中国人下南洋、下西洋,形成了一个华侨社会。这个华侨社会可能就是外越的一个延伸。
郑和下西洋,不是帝国主义行为,没有以战养战。 他只是宣示海权,他有海权意识。 谁最需要他来宣示?华侨社会。郑和的大船开到哪儿,他们的商船就在后面跟到哪儿。从世界经济体的角度来看,从南洋到西洋是南海经济体。其实郑和下西洋的起点,在苏门答腊,而不是在长江口,下南洋的起点是长江口。
郑和下西洋,首先面对的是印度。经济中心实际上在印度,因为东西方都在那里交易。资本主义并不是在近代形成的,古代有古代的资本主义,而且也不是在欧洲一个地方形成的,它必须要在全球化过程中形成。古代是西方地中海经济世界,后来地中海经济世界被奥斯曼人、阿拉伯人围在里面了,于是就发展出一个大西洋的世界。
许宏: 您还提到广义的资本主义?
刘刚: 对。
许宏: 背后应该是有国家行为才能做强?
刘刚: 对。最初的资本主义是依靠国家主义生长的。葡萄牙的、西班牙的,一开始都是王室(支持)。到后来,荷兰、英国要跟它们争夺霸权的时候,它们才提出自由主义。
而 中国的郑和下西洋,不管搞多大的经济体,都是和平的 ,背后是没有国家主义支撑的。永乐帝朱棣支持郑和下西洋,这不是一种国家支持吗?要看他的目的是什么。
比如说,一开始可能想去南洋找建文帝,看他跑哪里去了,从海上跑了吗?这是后患。还有一个作用是什么呢?当时帖木儿攻打明朝,从内陆打,(朱元璋)这边派海军抄后路牵制帖木儿。永乐帝是派郑和去安抚外越,也就是华侨社会,让华侨社会认同大明王朝,认同朱棣,这个很重要。
许宏: 以前是没有归属感,后来(郑和下西洋之后)不一样了。
刘刚: 另外,郑和下西洋留下了政治文明成果,可郑和他自己没有到外面封邦建国,也建不了。 布罗代尔认为,正是郑和下西洋这样一个活动,以印度为中心,把几大经济体综合起来,几个经济世界形成了统一体。
荷兰人搞东印度公司,英国人也搞东印度公司,郑和下西洋也是落脚在印度,达·伽马同样在印度落脚,大家都在印度这个地方(聚集),就形成了一个集中的点。正是由于几大经济世界统一体在形成过程中,有了一个巨大的需求,有这么大的市场,工业革命才有可能发生。
刘刚: 我们对这套书的来龙去脉做一点回顾。有些人提出异议,说文化中国和王朝中国分得开吗?他们的理解是一体两面。有些人用儒家正统和道统的划分来理解,认为王朝中国是正统,文化中国是道统,新儒家比较倾向这种说法。但我们不赞成新儒家的说法。我们认为, 文化中国不是在那个体系里面一分为二,而是其中的一部分,它是一个历史的本体 。历史有主体性和本体性。历代王朝只是不同历史时期的表现形式。
许宏: 也就是说,中华文明源远流长,指的是文化中国,要是王朝的话呢?
李冬君: (古代王朝)不能源远流长嘛,一家一姓其实就那么多年。
许宏: 主体换了,(王朝更迭)战争惨烈,完全是敌国的关系,怎么解释?必须放到文化中国的概念里,才能解释得通。
刘刚: 所以说,中华文明五千年。 五千年是什么?是文化中国 。回答(文化中国)这些问题,就举例子说明。比如说,唐诗和唐朝。 唐诗是文化中国,唐朝是王朝中国。唐朝不在了,唐诗还在。
许宏: 王朝是实体层面上的,而文化上的中国,说的是非物质文化遗产,一直留传到现在。
刘刚: 文化中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,历史上有没有?我们从国家起源的入口处去找,然后对比西方的国家起源。西方国家是从青铜文化里面起源的。而中国文化,我们看到玉玺、玉制品,代表国家观念、国家制度的那套文明体系的东西,都是在玉文化中起源的。我们发现, 中国的文化其实在玉文化里。
玉文化是什么样的呢?从物质属性来看。青铜文化的物质属性是暴力的、工具的、功利的。 玉文化没有暴力性,没有功利性。
李冬君: 是审美和信仰。
刘刚: (玉文化)它是审美的,主要是文化认同。
许宏: 对,我们现在倾向认可在中国青铜时代之前,有一个玉器时代,(这种观点)是合适的。中国的青铜时代可以定义为青铜礼器时代,不像西方,青铜成为工具、装饰品之类的,中国的青铜器是以青铜礼器为典范的, 青铜时代之前的玉器是礼器,都是精神层面的 。如果要说注重人与神的关系,最典型的是三星堆(遗址),它把青铜器里“高精尖”的东西用来祭神。而中原地区是祭祀祖先,先是陶器,后来做成青铜礼器,再往前,就像您说的,是玉器独霸天下。
先是玉器“独舞”,然后是青铜过来,然后是“金玉共振”,比如说二里头、二里岗、殷墟,具有中国特色的青铜文明逐渐起来了,当然不会完全替代玉器文明。就像您说的,玉器不大适合做容器,而青铜器就可以做酒器、盛食器这类器皿,有这样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。
李冬君: 我们书里面写“金玉良缘”,您用的是“金玉共振”。
刘刚: “金玉良缘”一个最美的标志,是中国的瓷器。 为什么这样说?从陶器到瓷器,需要用高温来烧。高温烧的话, 就需要青铜的冶炼技术加上对玉文化的追求,才能烧制出瓷器来 。
李冬君: 追求玉润。
刘刚: 西方为什么做不出(东方的)瓷器?它有冶炼技术,但是没有玉文化的底蕴。 中国的瓷器是对玉文化的继承 ,后来我们中国的英文名称也有“瓷器”的含义,实际上它的根子里是玉文化。我们景德镇瓷器叫饶玉,是向玉文化靠拢的。
青铜文化进来以后,中国赶上了青铜文化的末班车。当青铜文化向世界体系发展的时候,雅利安人从中亚把青铜文化带过来了。四大文明古国,三大古国被雅利安人干掉了。青铜文化往东方来的时候,如果是青铜文化和青铜文化相碰撞,才会打得天翻地覆。青铜文化跟玉文化碰撞,就变成“金玉良缘”了。那些雅利安战士,那些青铜战士,来到了天山走廊,走进来一看,看到那些绿洲和草原,一下子就转化了,在那里面找到了文明的安乐窝,建立一个个小城邦。
许宏: 两位给大家描述了诗意的中国。
刘刚: 青铜文化进来以后,我们的玉文化往西去。良渚文化到哪里去了,主体怎么就消失了?我认为良渚人也有诗与远方。良渚文化的远方在哪里?沿着玉石之路走,找玉去,玉文化是它的魂,所以良渚文化一路从东南往西北去。而且这一路,就是司马迁说的,势起于东南,收成于西北。司马迁是从夏商周开始讲,一直讲到秦汉,他认为它们走的都是这条路。我认为,这种迁徙从良渚人就开始了,这是一个联想。
从良渚文化到龙山文化,龙山文化又到了仰韶文化,然后又到了庙底沟文化、陶寺文化,又一路到石峁文化、齐家文化,这一路都有玉。再往西走,走不动了,碰到了青铜文化。它到那里就是找玉去的,昆仑嘛。
苏州那边还留下一个昆山,实际上那时候是一个大的加工玉的地方,原来的崧泽文化、良渚文化都在那个地方。我们现在到那个地方,还有几千家(玉加工厂),都是几平方米的小作坊。这里面的传统有五六千年,所以江南那一带的底蕴就在那里, 五六千年前就这样,诗玉文化到现在还是传世的。